文/李宏达
编辑/斯问
晌午后，唐古拉山的省道上开始飘雪。在米海拔的高原上骑行一上午，高山已累得气喘吁吁。四周群山绵延，看不到一处人烟，他用劲蹬腿，穿越这片无人区。
那是年8月。高山原先在老家银川一个事业单位干了五六年，陪客户吃了五六年的饭。一天黄昏，一个同事新买了一辆自行车，高山借着骑了一圈，感觉双耳生风，麻木的生活一下变得有意义。第二天，高山就辞了工作，骑着车去了远方。
这一走，从银川到西藏，再到东南亚，从云南，到广州，高山绕着东亚大陆走了一大圈。一路上，高山遇到了老婆，也遇到事业。从卖翡翠，卖文玩，到卖西伯利亚冰川融化后开采出的猛犸牙制品，生活如同两个飞奔的轮毂一样，滚滚向前。
走南闯北，九死一生
高山曾好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。
青海玉树省道是银川前往拉萨的必经之路，一路上是碧绿的山脊，不知名的小草把石山覆盖得严严实实。高山来不及好奇那是什么草，整个青藏高原人烟稀少，高海拔处的昼夜温差极大，随时出没的藏獒，死神在无人区梭巡，驱使每个人都拼命迈开腿前行。
高山曾眼见一只藏獒向自己飞扑过来，刚刚反应过来，几乎就够到了自行车后轱辘。他死命狂蹬，肾上腺素爆炸，体力全部用尽，才拉开了距离。
寒冷是另一个摸不着的杀手，在八月飞雪的唐古拉山上，高山一直骑行到了半夜，即使裹上了最厚的衣物，两手依旧发麻，道路的尽头没有一个村落或帐篷。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，血液都要冻结了，快要没力气的时候，眼前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影，那是一辆停在路边的大卡车。敲开车门，红脸的青海司机听了高山的遭遇，允许他在车厢里躲一夜风雪，就这样，高山艰难度过了一夜。
跌跌撞撞到了拉萨以后，高山并没有久留，而是一路向南，进入尼泊尔境内。尼泊尔有许多绿松石、佛珠等文玩，高山讲不了英文，用手比划着和皮肤黝黑的尼泊尔人讨价还价。高山又游历了印度、越南两国，一路上收购了一大兜子文玩。
缅甸是他的第四站，高山在骑行路上听到了“轰隆隆”和“哒哒哒”的声音。那已经是年年底了。高山心想，难道元旦还没过，他们就先过起了新年？可是越往前走，声音越大，高峰猛然醒悟，“轰隆隆”声是炮声，“哒哒哒”声是机关枪声。那时缅甸正在打内战，他正在向战场骑去。此地离中国国境线还有一百多公里，高山绕道一路狂奔，没日没夜地骑了许多个小时，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。
文玩生意
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一背包的文玩，高山在云南腾冲安顿下来。
打开背包看了看一路的收获，发现除了一堆手链、石头、佛像，自己一无所有。高山在腾冲摆起了地摊，开始卖文玩。
来来往往的客人，全国各地的背包客，他们操着不同口音讨价还价。高山发现，一串花十块钱从尼泊尔带来的佛珠总能卖到上百块，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。
他的摊位对面是一家翡翠店。卖玉石的云南大哥很热情，经常拉着他到店里喝茶。一来二去，高山对玉石生意渐渐有所了解。几个月卖完了带回来的文玩以后，高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：安家云南，从此不回老家了。
拿着卖文玩赚的几万块钱，他跟这位大哥做起玉石生意，开始见各种各样的“场子”。
从缅甸运来的巨大翡翠矿石整齐排成一列，有的露出微微的裂痕，隐隐露出闪着绿光的翡翠，有的则是黑咕隆咚一大块。高山几次想在赌石场买那露出翡翠的石头，大哥都制止了他。果然，剖开石头一看，买家发现自己吃了瘪：里面只有小小一块玉石。
那段时间，高山好好磨练了自己的眼力，也开了自己的翡翠档口，一干就是5年。虽然没赚到什么大钱，但有意外收获，就是遇见了自己的老婆。
有了养家的担子以后，曾只身闯天涯的高山学会沉稳，只想开好自己的玉石档口，却发现生意越来越难做了。
几百公里外的云南边陲小镇瑞丽，向来是玉石交易的一个集散地，近两年更是客商云集。不少皮肤黝黑的缅甸小哥背着玉石来贩卖，总能迅速脱手。高山一打听，原来那边的老板都纷纷开启了淘宝直播，听说有的人成交以后还要放烟花。
“在网上买的多了，来档口买的自然就少了。”
高山也想开个直播，可是上淘宝直播一看，卖玉石的已经排成行。
毕竟是“什么文玩都卖过”的人，高山打算再找一个小众的品类做起来，于是他打算关了档口，到中国最大的文玩集散地华林国际珠宝交易中心碰碰运气。
老婆阻挠，孩子哭了，但高山坚决要再次远行。对他而言，淘宝直播是一辆新的自行车，这一次承载的不是什么诗和远方，而是一家人沉甸甸的生活。
十牙九笑
在华林国际珠宝交易中心，高山见识了形形色色的文玩。黄花梨、紫檀木、绿松石、蜜蜡，应接不暇。最终，高山在一排白花花的牙雕前停住了脚步。
一问得知是象牙，吓得他转身就走。那档口老板马上解释道，这不是普通的象牙，而是已经灭绝的猛犸象的牙。高山这才仔细把玩起来。
那天晚上，高山又刷了下淘宝直播，发现上没有卖猛犸牙的，他成了独一性。说干就干，高山在广州租了个场子做直播基地，就这样开始了直播。
镜头之前整齐地摆着佛首、佛牌、手串、扳指、塑像等，高山一边手持手电筒，仔细在镜头前展示牙雕品的细节，一边不停地向粉丝解释：这不是一般的象牙，是猛犸的牙。可能被好奇心吸引，还是真心喜欢这种“和象牙差不多的文玩”，刚做直播那会，高山平均每天要发百八十个包裹。眼看着生意蒸蒸日常，但寒流马上来袭了。
许多卖家收到货后发现宝贝出现了裂痕，纷纷要求退货。高山统计了一下，进2万元的货，往往要退掉5、6千。
“其实猛犸牙制品用久了都会有裂痕，这叫‘开笑’，有句行话叫‘十牙九笑’。从南方寄到北方，气温一变，尤其会‘开笑’。”
可是粉丝不懂这些行话。高山在直播间里拿出了开笑纹很漂亮的老古董来，粉丝一时还是不能接受。
无奈同意退货。跟着高山一起干的小助播和这老板混了两个月以后，发现天天收到退货，觉得他迟早要完蛋，就辞了职。
高山只好一个人撑着，自己直播，自己发货，自己当客服，一个人承包了整个直播间的活。坚持不下去的时候，就想想云南家里的妻儿。那几个月，他一直不忘在直播间里和粉丝讲解关于牙雕的知识和文化，包括“开笑”。
坚持了大半年，高山发现生意渐渐有了点起色，退货的单子越来越少了，甚至还有人花重金买走了他店里的“镇店之宝”。
一个“中华鬼工球”是如何炼成的
高山直播间的镇店之宝，是令无数外国人惊叹的“中华鬼工球”。
一个直径十几厘米的球，表面雕龙刻凤，内部更是暗藏玄机，大球套小球，总共有几十层之多。这样复杂的结构，不是靠3D打印做出来的，而是靠雕刻师傅的一把刻刀雕出来的。
“一个成色较好的中华鬼工球可以卖大几十万，十个就值北京的一套房了。”高山笑道。
然而它的完成凝结着很多人的心血。
广袤的西伯利亚森林，俄罗斯开采工人要用水枪冲击冻土层，从解冻的泥水中挖出数十亿年前的猛犸象牙。因为常年冰封，没有变成化石。目前，猛犸牙的质地与象牙基本相同，是象牙的绝好替代品。
运到国内以后，中国加工厂的老板们就要开始惊心动魄的“押宝”了。类似翡翠玉石的“赌石”，上亿年的埋藏，难以判断成色如何，全要凭老板们的眼力。有的猛犸象牙表面斑驳，剖开以后却光亮洁白，是上好的原料；有的看上去光洁如新，剖开后却发现里面已经被腐蚀得满是裂痕。
老板们带着价值十几万一根的猛犸牙回到加工厂，经过切割、打胚，然后就是雕刻师傅大显身手的时候。一个大一点的“中华鬼工球”需要耗费一位雕刻师傅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。高山曾好奇地询问是怎么雕出这么神奇的作品的，师傅只是微微一笑，绝不正面回答。
直播间有一个美国籍买家，看到了高山展示中华鬼工球以后，大为感慨。他在直播间留言说，我走遍了欧洲、美国大大小小的博物馆，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精致的工艺品。
这个脆薄的“中华鬼工球”球体，高山不会选择快递，而是亲手送过去。对于这名外国人而言，他收到了一件极其精美中国工艺品；对于高山而言，通过直播他传承了中国博大的文化，关键是，可以给在云南的妻子寄一大笔生活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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