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上领奖台的清洁工
推门进入厕所时，一阵扑鼻的恶臭险些把她推出门外，她迟疑了一下，还是站住了，深深呼了一口气，定了定神，稳稳地站在厕所门口，然后屏住呼吸双脚踏了进去。
这个厕所是利用楼梯旁的一个空间做出来的，地势狭长而深邃。她走进去，首先看到的是依墙而立的两个老式洗手池。只见池子又破又脏，池身污垢陈厚。洗手池上有两个锈迹斑斑的弯形水龙头，她抬手一开阀门，水龙头摇头晃脑地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。
往里走，一扇半掩的木门上贴了两个字：男厕。
她刚到门口，扑鼻的气味就又一次恶狠狠地袭来。原来门后面那堵墙上挂有两个男士专用的陶瓷便斗，便斗上的便溺和污垢遮盖了厚厚一层。
右手边是一排厕所隔挡，其中有一个是废弃锁着的，另外两个隔挡门是半掩着。她拉开其中一个，映入眼帘的情景令人作呕，她赶快按下冲水按键。但是无济于事，蹲便器边上已经干透的秽物像长了爪子，纹丝不动地贴在便池内外，它们貌似长了一双双眼睛，挑衅地看着无助的她。原来是这些东西嚣张地散发出阵阵腥臭！看来这个地方已经好久没人管了！
她退出来，拉开另一扇门，同样的景色又出现在眼前，她实在忍不住了，喉咙里的气流一阵阵剧烈撞击着，几次挣扎差点呕吐出来。
她转身逃一样退出厕所，在外面深深换了几口气，缓过片刻之后她再次进入。
一堵三合板做成的木墙里面就是女厕，女厕和男厕的情况基本相同，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纸篓里、地面上多了一些女人用的东西。
环顾四周，她找到了一个圆头刷子和两片脏兮兮的烂毛巾。她快速把两只干墩布放在水龙头下洗净，趁着沥水的功夫，又把脏抹布洗了好几遍，仔细擦试过窗台，洗手池，存水箱，又用刷子蘸水浸泡蹲便器周边的秽物，这些工作都做完，墩布的水基本沥得差不多了，她拿起苕帚笸萁墩布去打扫办公区的卫生。
这层办公区楼道上不是太脏，几只垃圾桶分别守在各个办公室门口。桶里的垃圾满满的，垃圾桶的旁边废纸，烟头，茶渣堆了一地，好像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扫了。收垃圾，清扫，墩擦工作进行了一个多小时，她感觉浑身发热，额头上的汗水也湿润了头上的刘海。
擦完楼道她直起发酸的腰板，站在窗前看了看窗外。天，不知什么时候彻底黑下来了，大院里静悄悄的，对面办公楼里的灯光早已经熄灭，大门外的路灯射进门口，散发出幽幽的光。
她用手背擦拭额头的汗水后，又一次进入厕所。那些污垢和秽物在水的浸泡下，稍微松动了一部分，她拿起抹布用力擦拭洗脸池，再拿便池刷来回地蹭掉那些被水泡软的东西，直到把便池周围擦得干干净净，明明亮亮，她才站起来歇了一口气。这些工作做完后，她掏出兜里的手机，北京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了。
经过几个小时的清理，那个臭气熏天的厕所已经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，那两扇打开的窗户来回吹动着小风，把厕所里的臭味徐徐地赶出了窗外，她深深洗了一口气，这里的空气已不再是那么难闻了！
走到过道，她才发现周围特别寂静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息。这种静让人感到恐怖，她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。
这是她第一天接受这里的活，今天打扫的只是这栋楼的三分之一。窗口的寒风吹到她的身体，一个寒颤惊醒了她，看来这里的清洁工作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。该回家了，剩下的工作明天继续吧！她裹严棉服，走下楼，骑上那台陈旧的电动车汇入夜幕下的车流之中。
她叫米桃，今年五十来岁，认识她的人都叫她“桃儿”。她中等个子，皮肤白皙，做事待人温文尔雅和蔼可亲，她生就了一副聪慧的样子，让人感觉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优雅和尊贵的气质。
米桃是一个农村进城的务工人员，业余时间喜欢看书学习和写作。以前她也曾做过很多工作，出纳员，服装经销商，饭店老板等等。做每行工作时她都力求做好，特别是与顾客打交道的那些日子，她都会急人所急，想人之所想，不顾一切地替他人分忧解难，所以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。
米桃喜欢读书写作和阅读，每当忙完手头的工作，她总喜欢把自己放在一个寂静的空间。当她拿起手中的笔时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就静止下来。夜深人静时她任思绪飞扬，情感激荡，文字在她的笔下尽情地流淌和蔓延。她的笔尖有美丽的童话故事，有感人的亲情友情，也有博人眼球的动人爱情。她的作品有小说，有散文，也有诗歌，并多次在省内外获奖。她的童话作品《森林深处》获得国内三等奖，她的抗疫散文《武汉，挺住》获得抗疫作品一等奖。她的短篇小说《春天》、《天涯海角》等也多次获得大大小小的奖项。她不定期地就会和各地的作家相约一起，到全国各地采风、观摩和学习。家里的荣誉证书红彤彤的摞了两沓。她不但是个高产作家，还是某网络平台的编辑，她和许多执着投入在文学作品的爱好者一起，创建出了全国最大的文学网站，文学作品的质量和数量也是屈指可数。
天有不测风云，几年前，正当米桃完全沉浸在文学的海洋里蒸蒸日上时，家里出了意外，爱人突发脑出血后造成身体严重瘫痪。从此，爱人病卧床榻，日常生活无法自理。为了照顾爱人，她不得不辞掉了以前的工作。米桃不愿意打扰正在创业中的孩子们，就独自承担起照顾爱人的责任。去年她的儿子结婚生了宝宝，照顾孙孙和病人的担子就落在她的肩上，她再无法出去奔波，只有安心在家里做贤妻良母，成为一个纯粹的家庭主妇。
米桃每天一大早起床，除了照顾爱人和孙孙的衣食起居，照顾家人的一日三餐外，还要挤时间洗衣服收拾家务。她忙完一天，安置爱人休息后，再把孙孙哄睡，不管多晚，她都要打开电脑。除了记录自己的生活，还要做平台的编辑工作。每次睡觉都在凌晨一两点左右，她的身体连轴转，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。这些有关于体力的活都好说，难不倒她，也累不坏她，最让她感觉头痛的就是家里的经济来源。孩子们赚的钱不够支应他们的开支，所以也顾不上过问家里的大事小情，一家五六口人要吃要喝，还有亲戚朋友家的红白喜事，一个月下来没个三四千块钱是不行的。而家里完全没有收入来源，她每天一想到这个问题，心里就像猫抓一般火急火燎。
闺蜜雅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，她知道桃儿的脾性，一有机会就四处打听给桃儿找活干，终于有一个朋友帮她打听到，花园街有一个写字楼需要找一名清洁工。桃儿听到这个消息特别开心，赶快去联系面试。
面试的那天，米桃如约来到领导办公室。
一个梳着短发，面带微笑，大眼睛白皮肤的知性女子出现在应聘领导面前。领导的目光擦过桃儿的眼神时，一丝惊讶和质疑隐隐地参杂在他的微笑里，桃儿永远也忘不掉。领导虽没说出口，桃儿是很清晰地感觉到，人家肯定认为自己做不好这项工作。
米桃向领导诚恳地保证：“请您放心，我一定能做好，如若不信，请您给我一个试用期，我要是做不好的话，您可以随时不用我。”
领导想了想，决定暂时留用她。
知道这份清洁工作来之不易，桃儿非常珍惜。为了干好这项工作，桃儿换上旧棉袄，穿上平底鞋，一改往日的装束。她是为了不让别人小看自己，更是要让别人看到一个真正的清洁工。每天下午工作人员下班后她就去打扫，坚持把每一寸地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。日复一日，不含糊，不懈怠，不偷懒，不应付。试用期满后，桃儿顺利留在写字楼做起了清洁工。
自从米桃接受了这里的工作，工作区里每天窗明几净，地板亮的发光，甚至能照出人影来。洗手间里再也没有那些恶臭的味道，清爽舒适的环境让大家心情愉悦了不少。这里的员工和领导，看在眼里喜在心里，他们一致认可桃儿的工作成绩，一说到清洁工，大家都举起大拇指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转眼到了秋天。这个秋天多阴雨，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续下了半月之余。天气也变得冷起来了。每到傍晚时分，花园街的马路上就出现一个骑电动车的中年女人，她衣着朴素行迹匆匆，那就是桃儿。桃儿每天的清洁工作还是在公司职工下班后去做。
一天晚上，米桃和往常一样去打扫卫生间，打扫完蹲便器，她拿起抹布开始擦拭窗台和水箱。收拾完男厕，她去收拾女厕，在女厕的最后一个隔断，她意外地看到水箱顶上放了一只黑色的女士钱包，钱包里鼓鼓囊囊的，她打开一看，里面装了厚厚一沓红色的人民币，人民币整整齐齐地摆放着，目测至少有三四千块钱。肯定是哪个女人上厕所时随手把钱包放在水箱上，忘记拿走了。米桃想，丢了钱包的失主应该会很着急吧？就赶快掏出手机联系后勤主管，让他问一问，看看公司有没有人丢了钱包。
过了一会主管回过来电话说，后勤主管在同事群里发过消息了，大家都没有丢东西。
这可怎么办呢？米桃拿着钱包不知所措。第二天一大早，米桃把钱包送到了公司，说既然有人丢了，肯定就会有人来找，放在公司领导跟前，失主来了可以第一时间领走。
几天之后来领钱包的女人给桃儿打电话约她见面，原来那个女人是来公司办事的，临走时着急上了厕所，因为穿的外套没有口袋，就把钱包放在了水箱上，方便完慌忙离开，竟然忘了拿走钱包。她执意要见米桃，说是要感谢米桃的拾金不昧精神，要给米桃几百块钱作为报酬，米桃在电话上立马拒绝了。她说她不需要报酬，那是她作为保洁员应该做的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米桃做保洁工作已经从春夏走到了秋冬。清晨，她在忙碌的家务中度过，傍晚又投入到保洁工作中。
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着，米桃早已经习惯并喜欢上了自己的工作，有时候她在心里嘀咕，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喜欢做保洁，原来这就是干一行爱一行的魅力呀！
九月的一天傍晚，米桃去公司打扫。上楼之前，她习惯地抬头看了一眼卫生间那个窗户，窗户上竟然有灯光照出来。厕所的灯是声控，她想一定是有人在上厕所。上了楼梯后她在厕所门口停了一下，她观察到厕所里的灯居然灭了。站在门口稍等了一会，厕所里没有动静也没有亮灯，她感到奇怪，就一边敲门一边询问：有人吗，有人吗？
厕所里没人回答，米桃又重复问了几遍，还是没人答应。她感到奇怪，做保洁这么长时间了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，灯刚才亮了就应该是有人在里面，米桃就决定进门一看究竟。
米桃先推开女厕门，仔细看了一遍，一切正常没有人在。她又推开男厕门，一眼就看到有个男人趴在地上。他面部朝地，背部朝上，看不清面目。米桃赶快走上前扶起摔倒的人，翻过身一看，是看大门的李大爷。她一声一声叫着：“李大爷，李大爷，您醒醒！您醒醒！”
李大爷紧闭着眼睛，没有一点动静。米桃坐在地上让李大爷的上身平躺在她双腿上，拿出电话拨打了。她的爱人是脑出血，她知道脑出血病人不能乱动，她猜想李大爷年龄大了，也可能是脑出血，也许他感觉不适，起身的时候头一晕摔倒了。没过了一会儿，救护车“急流，急流”叫着停在楼下，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把大爷放在担架上，抬上救护车。想到李大爷一个人在值班，没有家属和亲人随同，米桃就果断医院照顾李大爷。
经初步判断李大爷是脑出血，由于发现的及时，医院就医，病情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控制，医院里治疗了一个多月就可以下地走路了。医生说，如果不是发现及时，李大爷的病有可能会终身瘫痪，当然如果没人发现也极有可能发生生命危险。
日子过得很快，米桃做保洁快一年了。
又是一年的冬季。雪天的一个黄昏，桃儿一如既往地去写字楼做清洁。当她打扫完两层楼的卫生时，隐约闻到一股塑料烧焦的味道，循着味道她找到三楼的一个办公室门前，贴着门缝她翕动鼻子，确定味道是从门缝里飘出来的，桃儿使劲推推门，门紧锁着。她意识到不妙，赶快拿出手机告诉后勤主管这边的情况，主管说他离得太远，就是驾车也需要十几分钟，但房间内的情况紧急，有了火源很快就会引起火灾，容不得桃儿去细想，她憋足了劲，用尽全身力气去撞门。一下，两下，三下，门终于被她撞开。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烧焦的小太阳和一堆烧糊的电线。一条桌腿正在燃起火星，满屋子弥漫着烧焦的味道。桃儿迅速切断电源拔掉烧焦的插头，抓起门后的脸盆把盆里的水泼向桌腿，火灭了，米桃终于歇了一口气。
公司的人赶到时看着惊魂未定的桃儿，一再夸赞她的机警。桃儿不好意思地说：没遇到过这样的事，我也吓蒙了！
十二月底，洋洋洒洒的雪花断断续续地飘了两三天，舜乡大地一片雪白。马路两边的柳树像是用白面做成的雕塑，一串串一絮絮的白倒挂在树上。松柏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，远看像一座座白色的小房子，积雪在人们的脚下发出“咯吱，咯吱”的清脆，种田的老大爷喜咪咪地看着厚厚的积雪，心里乐开了花：明年的庄稼要丰收了！
元旦到了，公司上下喜气洋洋，大家满怀热情地迎接新年的到来。
年底工作总结会上，老总邀请米桃参加了会议。米桃没想到的是，在总结一年的成效时，老总居然把表扬和认可她的工作做为第一件事。
老总说：“同志们，旧的一年马上就要过去，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为公司创下了历史最高业绩。这些业绩的取得与我们舒适的工作环境和大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。米桃是一位来自市作协的业余作家，她能够屈就来我们公司做保洁，是我们大家的荣幸！接下来有请我们公司的清洁工米桃同志谈谈感受！”
大家一片哗然，好多人对桃儿投来赞许和欣赏的目光。因为他们竟然不知道这么优秀敬业的清洁工竟然还是一位作家。大家把双手拍得非常响亮，而且异口同声喊道：“欢迎米作家，欢迎米作家！”
桃儿没想到参加年终会，老总还能点名让她讲话。她的脸蛋马上就“怵溜”一下红了，她害羞地站起来，环顾了四周，看见到处都是急切渴望的眼神看着她，看来是必须要说几句了。“其实，我是非常感谢咱们公司能够给我这个机会，来为大家服务的。我在家带孙孙，伺候病人，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别的营生，正好咱们公司的清洁工作，能够与我家里的时间调整开来。其实作家也是人，也食人间烟火。我和普通人家一样也受油盐酱醋和经济需求的困扰，我很热爱这份工作，也非常需要这份工作。能够每天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，为大家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，我心里也特别高兴！我虽然不能为大家做出其他贡献，但我一定保证把保洁工作做得最好！”
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，桃儿在大家的喝彩声中鞠躬落座。
紧接着，老总又谈了一些公司内部业务方面的话题和下年度的工作安排，最后一项会议内容是发年终奖，没想到老总念到的第一个名字还是米桃。只听老总说：“有请我们公司的清洁工米桃上台领奖！”
桃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，老总又重复了一遍：“有请我们公司的清洁工米桃上台领奖！”
桃儿怯怯地站起来走到台边，不解地问老总：“我不是公司的员工，怎么还有年终奖呢？”
老总笑着说：“您是我们公司的清洁工，也是我们其中的一员！您的工作做得好，大家有目共睹，所以年终奖必须有！”
“必须有，必须有！”员工们一边鼓掌一边呐喊。
桃儿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感动，双眸中闪动着亮晶晶的泪花，她双手接过奖金，向老总和台下员工深深地各鞠了一躬……
责任编辑张辉
作者简介
郭庆娟，运城市作协会员，爱好文字和诗词，在《运城日报》《江山文学网》等媒体发表作品多篇。
